宣平二十年,盛京城。
前两日落了场大雪,冬寒比往日更甚。
丞相家的幼女已经连着高热两天一夜,顾府请遍了京城有名的郎中,宫里还派了两个太医到府,依旧不见丝毫起色。
堂屋内端坐着一位绾着圆髻,头发花白的老妇人,穿一件藏青色八团祥云花卉纹的厚锦褙子,头戴暗红细绒抹额,手缠念珠,面容威严。
她似乎有些不耐烦,拧着眉沉声道:“七丫头还没醒?往日里我就同她父亲叮嘱过,没得把孩子养的那般娇气,单独辟了院子给她不说,身边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,结果还叫她贪玩落了水,连累阖府上下为她操心!”
立在一侧的邓嬷嬷闻言神色微变,七小姐命悬一线,老太太可是嫡亲祖母,这话里话外的都是怨怪,没有半分关心,若是被老爷夫人听了去那还得了?
她暗自瞥了眼里面围作一团的人,温声道:“七小姐年幼体弱,老爷夫人娇惯些也是人之常情。老太太可是累了,不如奴婢先扶您回去休息吧?”
顾老太太摆了摆手,闭眼拨动起念珠来,“万事有因果,小七体弱全拜她那个商户娘所赐,怨不得别人。”
“老太太您是个有福的,您的孙女自然也是有福的。有祖母亲自坐镇,七小姐定能挺过这一关。”邓嬷嬷可不敢顺着她讲夫人的闲话,只捡些吉利好听的说。
拨着念珠的手顿了顿。
“我一个老婆子能有什么福气,真要有福气,我的廷儿、岚儿也不会早早地就去了……”
老太太又想起了伤心事,邓嬷嬷也不好再多嘴,只越发恭敬地低着头。
东间内室,檀木架子床上躺了个瘦弱的女童,小小一团陷在被褥里,呼吸微弱,脸色苍白如纸。
“昭昭,阿娘在呢,你张张嘴把药喝了……喝了就不难受了……”
“呜呜呜都是阿娘的错,要是前些日子遂了你的愿,你怎么会落水……”
“昭昭,你睁开眼看看阿娘好不好……”
“……”
平日里最是注重仪容的顾夫人此刻钗环散乱,狼狈地匍匐在床边,纤细的身子不住发抖,帕子都哭湿五六张了。
邓嬷嬷听着,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。
大雪后的湖水得有多冷?
别说小娃娃了,就算是前院那些个青壮府卫落下去也逃不脱大病一场,更何况七小姐这种先天不足,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断过药的。
老太太总是斥责夫人害了七小姐,其中内情她也是知晓的。
当年顾夫人方氏怀着七小姐时,遇上南方罕见洪灾,难民涌入京城,顾相被朝廷派去赈灾。
方氏心慈,又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,这种时候自然要站出来当表率,带领一众京城女眷为朝廷分忧。
捐款捐物不说,竟还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到城南粥棚施粥!
难民暴乱突发,人群推搡中,方氏被一大群府丁婆子护着,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冲撞,不幸早产。
未足月的婴孩离开母体,就只有巴掌大,脆弱的好似打个喷嚏就能震碎。
活是活了下来,可冷了会病,热了会病,惊了也会病。
总而言之,就是有事没事都会病。